引言
飛揚跋扈酒杯中,五十年來氣貫虹。肯與莊生說愉快,不從烈士論豪雄。
飄洋跨海開心眼,煙雨江南塞北風。太白平生何寂寞,狂歌痛飲嘯長空。
這首七律是整理《酒党党魁經眼錄》的積年素材之後順手寫下的,從中流露了我大半輩子的「酒生活」,自然也蘊涵了我飲酒的旨趣和行事為人。
八十歲是我掙脫生死關頭的一年。去年十月,我入住臺大醫院。十一月決定大動心臟手術,紀乃新大夫為我置換和修補三個瓣膜。雖撿回一條老命,但所受煎熬痛苦,非筆墨所能形容。而養病,迄今已近一年,縱使老妻陳媛百般調護,使我心智清明,但仍感身虛體弱。親友學生都說要多休息慢慢來。我也努力在執行我的「養生之道」:昧旦晨操,室內散步,三餐享用老妻和移工精心調製的營養。感到疲倦,就臥床平躺。有時媛和女兒湘珍、女婿一飛還會帶我到山坳海濱「放風」。四月間更有一趟愉快的花東之旅。
然而我不是一個閒得住的人,只因為養就了一盞燈伴我,日日過著教學、讀書、研究、寫作的反覆尋常事,逐漸成為好似嵌入骨髓般的「本性」一般。也因此這兩三百個日子裡,同樣離不開案頭,不只將兩百柒拾萬言的《戲曲演進史》全稿重新瀏覽補苴一過,交給三民書局陸續出版。也將堆疊三、四十年的《舊詩日記稿》董理一番,交給國家出版社印行。而去年底以來,新冠疫情因政策失當,應變慌亂,社區傳染,猖獗起來。弄得家家閉戶自守,幾於死巷空城。為此我連臺大醫院都不敢回診,盤桓森觀寓所,甚感百無聊賴。想到:自己是個「酒人」,既愛酒而體會酒中三昧,從而揭示旨趣,建構「主義」、「憲法」,創製「党旗」、寫作「党歌」,從而身體力行,五湖四海,糾結同好,召募党徒。時日既久,「統一兩岸,傳揚列國」,而我不期然而然的「雄踞」「酒党党魁」矣。
乃今「酒党党魁」睥睨杯勺已三四十年!雖不失讀書君子,示「陽春教授」之生活典範;但行事為人每與小心謹慎、善於養望者背道而馳。又喜歡與人論交:「相逢一杯酒,知遇百年身。」而於相欣相賞之際,放懷豪縱,難免「露才揚己」。喜歡我的謂之「性情中人」,不喜歡的嗤之「放浪形骸」。所幸酒的魅力能使人很快解除因陌生而防範的藩籬,容易達成意氣投合的氛圍;也因此欣賞党魁的,總比負面批評的超出許許多多。
只是如果拿研究做學問來與「酒党党魁」名號相提並論,一般認為有絕大的矛盾。洪惟助在為我寫的《參軍戲與元雜劇.序》中說:「課後,兩人飲酒論學,……通常飲盡半打啤酒,各自回家,我大睡一場,醒來和他通電話,他已寫好一篇文章。」老哥沈毅的兒子沈芃岳肄業中興大學中文系時,向我說,某教授在他們課堂上說:「臺大有位叫曾永義的,一天到晚喝酒,還能教書做學問嗎?」
後記
其一,本書的取材,這裡要補充說明的是: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為我編輯出版《醉月春風翠谷裏:曾永義院士之學術薪傳與研究》已自成一書,主要在書寫本人;因之本書,內容基本上不與重複。但是洪國樑教授之〈酒党党魁外傳〉之敘党魁之異聞妙事,〈推薦序〉之總論党魁之學術地位與成就,其關係酒党與党魁極其重要,所以本書重予收錄,用為增強本書厚實之內容,讀者鑑之。
其二,余另有詩文日記稿以《一位陽春教授的生活:曾永義詩文日記》為題交由國家出版社出版。則合萬卷樓之《醉月春風翠谷裏》與聯經出版之本書《酒党党魁經眼錄》三書,實為經我記錄整編過之「傳記」,總其篇幅亦可謂「大矣哉」!而我不過一介書生,苟活人間,既無大功大業、叱吒風雲,亦無嘉言美德,垂範來茲;則何自苦以浪擲筆墨,留存此「龐然廢物」?余三思其故,不禁驚覺,余實惜生愛生,不忍雪泥鴻爪,而自棄生之痕跡也,乃又心存其中或有些些許許「披沙揀金」之奢望,可從中「以小見大」、「以粗知精」,觀察到我生命歲月中之親情、愛情、友情,乃至社會國家事態之真實情況、具體寫照,則亦非全然無意義矣!
其三,余此三書「傳記」中,於《舊詩日記稿.自序》縷敘我所以以「陽春教授」自居之故,於本書〈自序〉更大為自我剖析我為「酒党党魁」之緣由。〈自序〉中涉及發抒「小恩小怨小是小非」,猶墜入「往日情懷」,未能破除時空重新審視;則余未能「太上忘情,遊於物外」也明矣!則余實為人世凡人,而既為人世凡人,何須勉力於自欺欺人以棄絕「紅塵煩惱」以自高也。故亦不假辭色以流露往昔一時之不平,讀者鑑之。
二○二一年九月八日曾永義補記於森觀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