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每個人都是哲學傢 五十年前我開始念哲學。我的學習順序是:先西方,再中國。這種順序使我瞭解,一套高明的哲學必須兼顧三點,就是:澄清概念、設定判準、建構係統。這三點聽起來像是專業術語,是少數哲學傢纔能做到的要求,事實上不然,每個人都是或隱或顯、或大或小的哲學傢。
「哲學」的原意是「愛好智慧」。凡有理性之人,無不希望知道多一點、深一些,到瞭最高層次,不正是愛好智慧嗎?平常與人聊天,少不得要澄清概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一類的話,可以減少誤會、改善溝通效果,使彼此更為明白真實的狀態。希臘時代的柏拉圖留給世人一部《對話錄》,其中大多數篇章沒有明確結論,因為對話過程即是思想辯證過程,誰對誰錯,反而不那麼重要瞭。
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判斷,像「今天很冷」、「張三很勇敢」。任何判斷都需要衡量的標準,稱為判準。那麼,判準要如何設定呢?到法院去旁聽一場律師的辯論,就會明白莊子在〈齊物論〉所謂的:當兩人辯論時,天下沒有人可以擔任裁判。哲學的任務在此更進一步瞭,要分辨「真假、善惡、美醜」等等的判準。分辨的過程遠比結果更具啓發性,因為你由此知道雙方的立場,是唯心論還是唯物論、有神論還是無神論、理性論還是經驗論、生命哲學還是曆程哲學,然後再往下細分。一個人不必爭取天下人的認同,但至少要瞭解自己在說什麼,以及為何這麼說。
澄清概念與設定判準之後,纔是最大的挑戰,就是建構係統。可以建構係統的,纔是哲學傢。所謂係統,是指能夠迴答一個問題:自然界與人類有沒有「來源與歸宿」?來源與歸宿是一體之兩麵,從哪兒來的也迴哪兒去,莊子在〈大宗師〉說「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意即:那妥善安排我齣生的,也將妥善安排我的死亡。我是如此,萬物亦然。在莊子看來,答案即是「道」。在西方,則答案包括柏拉圖的「善之理型」,亞裏斯多德的「第一不動之推動者」,中世紀以來的「上帝」,或「存在本身」。這些名稱,都指嚮那唯一的來源與歸宿。
能做到建構係統,纔可以清楚迴應「人生有無意義」的問題。哲學與人生的關係至此確立。由此不難理解為何要說:「沒有哲學,人生是盲目的;脫離人生,哲學是空洞的。」
我自一九八五年起,在颱灣大學為全校同學開瞭一門通識課程,名稱就是「哲學與人生」。這門課被同學們評選為最優通識課程,反映瞭年輕心靈對人生的關懷與對智慧的嚮往。以上課錄音為底本,修訂成書於二○○三年齣版,又於二○○五年在大陸齣版,印行的正版與非正版的總數約有八十萬冊以上。
二○一六年鞦,大陸開始流行綫上課程,我受邀把「哲學與人生」重講一遍,每集十分鍾,共二六○集。我珍惜這樣的機緣,於是認真思考這些年的學習心得,在三個月內完成這份工作。由字數與篇幅看來,新版的材料比原版增加百分之五十以上。增加的部分有西方的,也有中國的。對西方哲學,我努力做到選擇重點與忠實介紹;對中國哲學,我的心得與新見就遠遠超齣原版的範圍瞭。我還在繼續學習與思考中。
新版的完成,要特彆感謝王喆先生與他的工作團隊。王先生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是核子工程方麵的高材生。他事業有成而熱衷求知,參加我在民間開設的一係列國學經典課程,熟悉我的哲學立場與人生觀。最初他錶示有意把「哲學與人生」的錄音檔改寫為文字時,我還有些疑慮,怕給他添麻煩,也擔心工作成效未必理想。結果呢?隻能用「喜齣望外」來形容我的心情。他還為許多重要引文找到齣處,方便讀者參考。這本書總結瞭我五十年來的哲學心路曆程,無疑是最貼近時代與社會的,希望與讀友共勉。
二○一八年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