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或是值得深思的問題。何以致此?也許可以從兩方面來說:一是過時,一是隔閡。年輕人騖新,當時尚不再了,自然會移情別戀,另尋寄托;而另一個隔閡的原因,則是意欲傳承文化者的努力目標—盡量扮演古今橋樑。
一頭鑽入浩瀚書堆,置身萬重書浪中,舉首書山書海,今日孰人為此?疲精勞神、殫精竭慮,哪比得上手指輕輕一滑、關鍵字一打,搜尋引擎立即代勞且鉅細靡遺。今人譏笑古人癡又傻!但是「學」如千里之行,道路綿長又阻遠,也如積薪。為什麼要深度閱讀?「艾賓浩斯遺忘曲線」(Forgetting Curve)告訴我們,人們所能記憶的資訊,隨著時間的增加而不斷流逝,從二十分鐘後遺忘百分之四十二、一小時百分之五十六,到一天百分之七十四,再到一星期、一個月,最後大約就只剩下百分之二十一能被記憶,所以人們的記憶會在一天內就遺忘掉絕大部份內容;更何況藉由工具搜尋來的片段資訊,不是我們的記憶。
書,為我們收藏了百代精華、打開一扇扇的門。美國童話作家荷姆司(Roger Holmes)說:「閱讀,就好像是乘著作者的翅膀一道飛翔,看到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風景,體驗從未有過的自由。」余秋雨也說閱讀的最大理由,是想擺脫平庸,「早一天就多一份人生的精彩,遲一天就多一天平庸的困擾。」同道切磋的快樂、堅持學習的重要,好比造一座山,只差那最後的一籠土,再多一點努力就完成了,這時候如果我們放棄了、不再前進,那麼終究是前功盡棄的;反過來說,永不停下腳步的持續學習,就是「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就像想要填平窪地,哪怕才剛倒進一筐土,只要能夠持之以恆,也一定有開花結果的一天。想要禾苗滋盛繁茂,種下嘉穀後就還得要鋤草,稻穀成熟後也要去收穫割取。
讀書的目的遠遠地超乎現實性與功利價值,不能以功利衡量,有很多崇高的意義在。既可以推昇我們的視野,而廣闊的視野可以讓我們擁有更多人生的選擇權,包括選擇怎樣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不只是就業與工作的選擇而已。文化與人生素養的提昇,可以讓我們看到更大更寬廣的世界,讓我們到達許多在現實處境中無法到達的地方、提昇我們的精神層次、豐美我們的心靈。藉由讀書提昇,我們才能真正懂得「生活」與「如何生活」。
今日漫天飛舞著未經查證的轉貼文,唾手可得的「罐頭文」,處在開罐即食的「得來速」時代,片段而零碎的真假資訊造成不能潛心向學、無法深度而系統性的學習。以「速度」作為價值,追求「迅速秒懂」的文化,揚棄了需要歲月洗鍊才能展現的、充實飽滿而深刻的內蘊和美善價值。「速食化」容易滿溢、不能積多容深,「淺碟化」可以立待其涸;但是當文化深度被簡化成為吸引眾人目光噱頭的文化創意,文化創意又走向極度淺化的「秒懂」時,未經內化的「資訊」不等於「知識」,如何由此生出「智慧」?如果只願意付出淺淺的耕耘卻想要獲得滿滿的垂穗,無異於緣木求魚。
讀書和學習,是在別人的思想和知識的幫助下,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知識系統和思考模式,是一種「先知覺後知」的內化與養成過程;而從「積厚」到「轉化」的過程,需要時間的沉澱、陶鑄和精煉。古典文學雖然在今天已經失去了應用價值,但它記錄並承載了我們的民族文明與資產、古人的智慧與經驗;面對今日世界,學習具有民族特色、傳統價值的古典文化,才能厚植我們的根柢,並與全球化的世界進行文化主體性的對話;而白話語體文則是當今面向世界窗口的文字憑藉,所以要如何使傳統文化和時代潮流不隔閡?《最愛是詞‧精選》跨出了一步,全書力求使用當今的語體文寫作,以讀者都能讀懂為目標。雖然走在一條「不確定前方是否有光?」的路上,仍要努力地把自己變成光源;該著作在向古人借光照耀前路的同時,也期望更貼近現代人的心靈。
如何使生命煥發光彩?借用魯迅引述叔本華的話:「要估定人的偉大,則精神上的大和體格上的大,那法則完全相反。後者距離愈遠即愈小,前者卻見得愈大。」走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或許相對於理想,每一個時代都是亂世,人對現實多是失望的;但不論什麼時代、什麼身分,即使路上滿是泥濘,即使我們必須以「跛驢之行」—章太炎說黑暗中很難讓人放手一搏,那就「隨順有邊為初階」,摸索著前進吧!只要我們心存理想,藉著真理的熒熒亮光,就可以得到前進的動力。宋儒張載「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召喚,是對我們跨時空的指引。也或者可以套用現代詩人的話:「一個旅者怎能拒絕路的邀請?」理想主義者所設想的烏托邦,是不會崩壞、荒蕪的,因為那是緣自生命底層,最有力最動人的呼喚:明天我將再出發!
張麗珠
附帶說明: 每首詞中標示句號的地方,就是用韻處;南宋詞和遺民詞置於金元詞前,是為了完整呈現宋詞的發展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