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偶爾也需要強烈的孤獨 1
我們都「不正常」,因此,偶爾也需要強烈的孤獨!
當汽車開上非鋪裝道路一、兩個小時以後,可能會齣現螺絲鬆脫、漏油的情況,許多地方都需要維護。連鐵製的汽車也是這樣,更何況是擁有一顆縴細的心,度過瞭數十年艱辛時光的我們,憑什麼相信自己的身心是正常的?
身體每年接受定期檢查,喝下幾公升令人作惡的水後照大腸鏡,提心吊膽地等待結果,萬一數字齣現瞭一點變化,就緊張地追著醫師跑。我們對身體細微的變化如此關心,怎麼會覺得自己的心是健康的?為什麼我們會魯莽地這麼認定?
以為自己過得很好的人,其實越是崩壞。我幾乎碰過所有大韓民國的成功人士,他們大多是不正常的,隻是自己不知道罷瞭。用我們既有的常識想想看吧!要到達那個位子,他們以前該活得有多瘋狂?他們是怎麼咬緊牙關苦撐下來?又是怎麼打敗眾多競爭者,坐上那個位子的?然而,他們沒有察覺自己的身心正在崩毀,但周圍的人都知道,隻是礙於他所擁有的金錢和權力,纔不說罷瞭。就這樣,他們總是在眨眼之間衰敗。
那麼,好不容易纔撐過一天又一天的一般人呢?
也許是因為這樣吧?即使是「逞強的勇氣」也好,他們熱中於精神導師「抽象的安慰」,並且認真傾聽陌生的心理學傢所說的話。然而,問題沒有這麼容易解決。
孤單就是「存在的本質」,因此我們有時候必須處在強烈的孤獨之中。越是忙得昏天暗地,就越是應該找齣時間和自己麵對麵。還有,我們必須減少和人見麵。我們活得太忙碌,並且認為那樣纔是成功的人生,常常舉行聚會。其實,這是錯覺,事實絕非如此。越是忙碌,心靈隻會越空虛。
這樣的現象,源自我們害怕麵對崩壞的自己。不論再怎麼忙於生計,也彆忘瞭找時間和自己相處。渴求推特的「轉推」或臉書的「贊」這類廉價的認同,也是相同的道理——期許藉由他人的關心,忘卻自己內在的傷口。然而,這種方式是無法療傷的。
當身體齣現小傷口,連較為低等的動物也會經曆一段漫長的孤獨時光。動物受傷時,在病癒之前,牠們一動也不動、不進食,就隻是靜靜待著,蜷縮身子不停舔拭傷口,直到傷口癒閤瞭,纔會慢慢開始行動。
還有另一個原因,使我們必須麵臨強烈的孤獨,那就是人類活得太久瞭。如某個廣告所說,「要是沒有外星人侵略或冰河期再次到來」,現在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活到一百歲。這是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相當驚人的事態。
有錢能生存下去,不代錶孤獨就會消失;休閑活動、傢庭連帶(family solidarity)、社會保障製度,也不一定能讓我們支撐下去。退休以後還要活30到40年,你有自信能好好度過,不感覺被冷落,不變得憂鬱嗎?
除瞭體悟「人類是不得不孤單的存在」以外,彆無他法。隻不過,要認清這個事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此我們纔選擇逃避。
當你覺得孤獨,隻管去承受。「反思(與自身的對話)」以及「和他人的交互作用」兩者之間的心理學結構是相同的,因此,感到孤獨,纔能引發反思;習慣孤單,纔能和其他人産生真正的交互作用。熟悉孤獨纔不孤獨,這就是孤獨的弔詭之處。
2
「從現在起,我隻做自己想做的事!」
2012年1月1日,我在日記的第一頁寫下這段話。精確來說,這樣的決心是50歲以後開始萌生的。雖然我也知道實際上很難辦到,但還是想這麼做。過去50年,雖然不得不過被壓抑的生活;但剩下的50年,我希望能過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就這樣,沒多久我來到瞭日本,而今,時光飛逝,在日本的生活已經4年瞭。
雖然我坐在房間的一角,下瞭很大的決心,但說真的,其實我不曉得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我對自己非常失望,明明高喊必須活齣自我,卻沒有做任何準備。最近,許多人錶示很羨慕我能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但當我問:「你想做什麼?」他們都慌瞭,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頂多就是齣國旅行。
因為想做的事情不明確,纔會過著飄蕩和憂鬱的生活;因為拿「維持生計很睏難」當藉口,忽視瞭人生最根本的問題,纔會這樣不耐煩地生活。憂鬱和躁鬱齣現在心理狀態不正常時,於是,我決定反嚮思考,擬一份討厭的清單——絕不見不想見的人;不早起;不寫我不想寫的稿!
到這裏都還沒問題,我又想到瞭一條。
不教課!
啊!一想到這點,我頓時感到震驚。原來我最討厭的事是「教學生」,這是之前全然沒有意識到的事實。
因為曆經韆辛萬苦纔當上瞭教授,所以我很睏擾。講師時期,教一整個月的課隻能賺大概80萬韓元,每次沒成功被錄聘為教授,我不知道有多挫摺和絕望。輸給那些我認為實力跟資格都不及我的人,簡直讓人快要發瘋瞭。這時,我就會到漢江橋下釣魚平撫心情。漢江的魚很多,有時要是抓到瞭手臂大小的鯉魚,便能得到一點支撐下去的力量。
12年的教授生涯,我認真以待,不隻寫瞭許多論文,也是校內做最多研究計畫的教授;此外,我積極參與政府事務,經手過大部分的大韓民國休閑政策;並且創立「韓國休閑文化學會」,舉辦瞭許多大大小小的活動。在學校,我的課很受學生歡迎,發齣選課公告後幾分鍾就會額滿。然而,教導學生是我最討厭的事情,這也就說明瞭我對學生沒耐心的原因。原來,我對教學是非常厭惡的。
老實說,至今我從未想過要跟誰好好學習,就連上高爾夫課,也一直對教練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所以從小到大,教我的人都覺得我讓人很不愉快。要從來就不想跟任何人學習的我來教學生,實在太不像話瞭。這事實一直到我成為正教授,得到退休保障後纔領悟。我太晚纔明白瞭,想要挽迴,已經太遲瞭。
從某個瞬間開始,我因為突如其來的自責而飽受煎熬,覺得自己為瞭維持「教授」這個受社會認同的職業,正在利用孩子們。我和身邊的人認真商量關於辭去教授的事,大傢都試圖阻止,說我好歹因為是教授,纔能以這種「爛個性」在社會上生活;也有人說,隻要再忍個幾年就能得到薪資保障,就忍到那個時候吧。
因此,我更氣瞭。聽起來就像是要我為瞭自己的社會地位,繼續過著欺騙孩子的生活。氣頭上的我,立刻提齣瞭辭呈。現在迴想起來,怎麼會這麼「蠻乾」呢?要不是趁空檔年(gap year)獨自到日本生活過,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本書的最後一章將會詳細敘述我當時的心情。
3
「金教授,那些都是唬人的!想要學左巴就要學得徹底一點!真要自由自在,得把老婆和孩子也都拋下啊!怎麼能不離婚,光是辭掉教授呢?」
一提齣辭呈,當時明知大學的俞榮九理事長馬上連絡我,要我趕快迴首爾。他是沒有任何大學願意雇用我時,唯一一位認可我的人。理事長很不是滋味,問我怎麼能沒跟他商量過就下這種決定。進大學以後,我頂撞過一些教授,好幾次惹齣瞭問題。偶爾有些教授沒有任何學問方麵的能力,但想當係所院長或校長,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懂得利用那個位子的權力做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每次齣問題,俞理事長就會找我過去,陪氣呼呼的我一起吃飯,一邊大聊棒球。多虧理事長的信任和認可,我度過瞭許多危機,因此直到現在,我依然對他感到很抱歉。挨瞭好一陣子的罵,當我轉身齣來時,理事長說:「因為你現在已經昭告天下要辭職,所以也沒有彆的辦法瞭,但等一段時間過去,我們一定要再一起工作!」我真的很感謝他的心意。但我不會再當教授瞭,因為我真的不是當教授的料。
在日本的4年,我過得十分孤獨,卻得到瞭更多收獲。首先,我從京都西邊的京都嵯峨藝術大學的短期大學部畢業,拿到瞭一個很不搭嘎的學位。現在,我的最終學位是「專科大學畢業」。我原本想學漫畫,畫一些老人的成人漫畫、變態漫畫。韓國人太固執於「正常體位」,所以生活纔會這麼無聊。
情色的想像力豐富,文化也會變得多樣化。不過,我的指導教授北村正己在看過我的畫後,說我畫得很好,要我學學看日本畫。因為覺得漫畫隨時都可以畫,但是以後可能不會有學習日本畫的機會瞭,於是我聽從教授的推薦,決定專攻日本畫。
我在2015年的3月畢業,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想要好好學習。我以這個專科大學的學位自豪,而且它也比得到德國的博士學位更令人開心。因為那是我真的喜歡纔學的東西。10年後,我要成為世界級的畫傢。這本書的封麵也是我畫的,每次看總覺得非常驕傲。
我也寫瞭幾本書。這四年來,包括這一本,我總共寫瞭3本書,並翻譯瞭《美と造形の心理學》,這是一本說明美術與心理學之間的關係的日語書籍。過去一年,我準備瞭《李禦寜計畫》一書,預計明年齣版,也正在翻譯另一本日語書籍,同樣是明年齣版。也就是說,我在日本的四年,總共齣版瞭6本書,是我人生中最多産的時候。我不曾如此興味盎然地學東西過,這些都是孤單換來的成果。
年過50以後開始的日語學習,我也樂在其中。以前隻聽得懂「気持ちいい」的日本動畫和AV,現在很多颱詞都能聽懂瞭。有瞭能讓彆人掏錢購買的能力以後,我對往後的生計也有瞭信心。在語言這方麵,我變得從容自得。除瞭以前就會的英語和德語,50歲以後習得的日語閱讀理解能力,帶來瞭莫大的喜悅。用不同的語言查詢同一個單字時,會齣現截然不同的結果,若將這些內容相互比較,便會産生許多有創意的想法。
4
開始學美術後,我也開始在朝鮮日報連載專欄,圖文都由我包辦。聽到連圖片都由我來畫之後,當時擔任專欄所屬頁麵負責人的部長——資深記者李漢雨(Lee Hanu)急得跳腳。他說我纔進美術大學不到一個月,這麼做未免太逞強瞭,我則告訴他,文章和圖片必須互相連結,纔能寫齣一篇完整的文章。聽我解釋好一陣子,他同意瞭,並且告訴我,若是齣現對不夠純熟的圖片的任何批評,責任由他來擔,要我好好錶現。就這樣,那個專欄持續瞭將近3年。這本書滿滿的文章和圖片,完全得感謝李漢雨資深記者。對於將大篇幅的版麵割愛給我,忍耐那些未達水準的圖片的報社編輯部員工、讀者們,我內心無限感激。
21世紀圖書的室長申柱榮(Shin Juyeong)與科長南延亭(Nam Yeonjeong)真的很辛苦,他們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我這麼龜毛的筆者。特地來到京都拍齣精彩照片的攝影師金春鎬(Kim Chunho),設計齣我很喜歡的封麵和內頁的「金牛座」美編,我要嚮他們錶達感謝。多虧他們,這本書刊登許多照片,也有條不紊地收錄瞭我的畫作。此外,同誌社大學商學部的「美女與野獸」崔永勛(Choi Yonghun)教授,讓我得以在過去一年擔任同誌社大學的客座研究員,特此錶達謝意。
希望各位讀者在閱讀這本書時,能感到津津有味。如果你們覺得這是五十歲中半的大叔,把自己一無是處又淫穢的想法寫成文章和畫成圖畫,那麼我可是會很難過的。在你們的身邊,像我這樣想的大叔非常多,比方說你的兄弟、爸爸、老公、上司。大韓民國之所以糟糕,就是因為有這些大叔。就算隻有一點也好,期許本書能減少各位與他們相處時所感受到的荒唐。
我十分喜歡這本書,擁它入睡瞭好幾天。
誠摯感謝與我共享這份喜悅的讀者們。
等待著2016年的新年
寫於京都嵐山
金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