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灣大學曆史係、曆史研究所畢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博士。2004年當選中研院院士,2005年獲選英國皇傢曆史學會會士。現任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特聘研究員。著有《章太炎的思想》、《古史辨運動的興起》、Fu Ssu-nien: A Life in Chinese History and Politics(《傅斯年:中國近代曆史與政治中的個體生命》)、《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係譜》、《晚明清初思想十論》、《權力的毛細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學術與心態》、《執拗的低音:一些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等書。
對於瞭解傳統中國的曆史而言,「思想的生活性」與「生活的思想性」,似乎是難以迴避的麵嚮。而且,在傳統中的許多文本帶有濃厚的生活性。儒傢基本上是一種踐履之學,譬如宋明理學的文本,如果不在相當程度上從踐履的角度去把握,則必然會有所誤失。一直到近代反傳統運動之後,這個生活踐履的層麵纔被刻意忽略。近人研究曆史時,每每忽略傳統思想的生活性,也忽略瞭一旦加入生活的麵嚮,思想史的理路便要相應地擴充及復雜化。譬如說其中有性質及內容的不同,光譜濃淡、思想高低之差異,或者說有不同的思想史層次(layers of concept)的存在。不同層次之間既有所區分,也有各種復雜的影響或競閤關係。
談「intellection」時,絕不能抹殺大思想傢的關鍵地位。試想,如果把孔子、孟子、硃熹(1130-1200)、王陽明(1472-1529)等人,乃至近代的鬍適(1891-1962)與陳獨秀(1879-1942)從思想史上抽掉,曆史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如果將程硃或宋明理學諸大儒都抽掉瞭,整個東亞近八百年的曆史又會是哪一種景色?曆史上有許多具有重大影響力的通俗文本或意識形態,往往是從具原創性的思想層層轉手而來的。譬如格林(T. H. Green, 1836-1882)的倫理學思想形塑瞭19世紀英國公務員的基本意識形態;又如熊彼得(Joseph Alois Schumpeter, 1883-1950)說過的,許多財政部長腦海中的東西,其實是從他讀過的經濟學教科書轉手而來的。所以在討論思想史時應該留意它有一個縱深,需要瞭解並處理思想在社會中周流的實況,免得誤將某種「思想的存在」自然而然地當作「曆史的現實」。
在這篇文章中,我提到「轉喻」的觀念,即「意識到什麼是什麼」(conscious of something being something)。譬如意識到現實生活挫摺的本質是什麼、意識到煩悶的本質是什麼。在極度無助的時代,或在新思想活躍的時代,「意識到什麼是什麼」的「轉喻」式行為可能變得比較活躍,而且更容易受到時代思潮的影響,進而傾嚮於把體驗到「什麼」是「什麼」的第二個「什麼」用新思潮給填滿。煩悶、生活挫摺、日常小事的不如意可能被聯係到一套更具理論性、更有延展性的思想係統,形成介麵與介麵的轉接。透過「轉喻」,使得生活的可以連接上思想的、主義的,因而一切存在的睏境與煩悶便與政治主義有瞭連接,而且與現實行動形成最密切的關係。在這個格局下,日常生活的感受都直接或間接、近期或長遠地聯係到一個清晰的藍圖,使得人們內心的意義感得到一種滿足。討論「主義」何以吸引人時,政治的層麵當然是首要的,但我認為心靈的、存在的感受的層麵也不可忽視,它們最後都歸到政治,像縴維叢一般纏繞在一起,故「主義」的崛起與近代中國心靈世界的革命與失落、啓濛與睏擾等有不可忽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