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每個人都困在深藍色的潮濕的空氣裡,
他們在內心深處掙扎,在愛與被愛的脆弱中,
想要逃離寂寞,卻一次又一次跌進更深的孤獨……
一到八月的下午,街上空盪盪的,塵土飛揚,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亮得跟玻璃一樣……
整個小鎮寂寥悲傷,冬天很短,冷得皮綻肉裂,夏天刮的風,酷熱乾燥,耀眼發燙,但在這遺世獨立的小城裡,愛蜜莉亞小姐與來歷不明的駝子表哥戀愛了……
誰也想不透這愛情,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雖說任何一場戀愛的價值與質量純粹取決於戀愛者本身,但街上紛紛傳說愛蜜莉亞小姐餵養的是寂寞的愛情,她釀的烈酒是苦的,卻能夠將隱藏在黑暗心靈的秘密解讀出來,可這熾熱的火苗無法燒盡寂寞,卻燒出比死亡,更憂傷的結局……
20世紀美國失去了一位最具影響力的孤獨獵手──卡森.麥卡勒斯。
她一生創作主題都圍繞在即便最深切的愛也無法改變的「孤獨」。
她不但是幾代人的偶像,從錢鍾書到蘇童,從文藝青年到美國媒體名人歐普拉,她的作品以愛的荒謬來印證孤獨的必然,她說,人的靈魂因為無聊而腐朽,直指人所改變不了的原罪,正是自我內心所深藏的,揮之不去的孤獨之魔……
「……我不禁要說,什麼叫人物,什麼叫氛圍,什麼叫底蘊和內涵,去讀一讀《傷心咖啡館之歌》就明白了。」──蘇童【知名作家】
作者簡介
卡森.麥卡勒斯
卡森.麥卡勒斯一九一七年生於喬治亞州哥倫布市,年少時展現出鋼琴天份,十七歲即到紐約市的茱麗亞音樂學院註冊,卻籌不出學費,無法入學。改而進哥倫比亞大學念寫作,催生了《心是寂寞的獵人》。這本小說讓她一夕成名。
她身體孱弱,成年之後即經歷過數次中風,三十一歲左半身癱瘓,有一陣子只能以一指打字。據她姐妹說,在她過世前數年都無法伏案寫作。一九三八年她嫁給了美國陸軍下士詹姆士.李維.麥卡勒斯,但以離婚收場。離婚後兩人仍通訊不輟,嗣後又再結婚,終於在一九五三年分手;他後來自殺身亡。
麥卡勒斯二十幾歲已是作家,二十三歲出版了《心是寂寞的獵人》,聲名大噪。其他作品有一九四一年之《金色獨眼中的倒影》;一九四六年之《婚禮成員》(贏得一九五○年紐約書評人獎,並改編為舞台劇,搬上倫敦皇宮劇院);一九五一年之《傷心咖啡館之歌》;一九五八年之劇本《美妙的平方根》;一九六一年之《沒有指針的時鐘》;一九六四年之《甜似酸黃瓜,乾淨如豬》;死後於一九七二年出版《抵押的心》。
她在美國境外受到矚目之前,就獲得英國小說家暨評論家普利契讚賞是「無與倫比的說故事人」。小說家格雷安.葛林說:「麥卡勒斯小姐還有福克納先生是繼D.H.勞倫斯殞落之後唯一具有原創詩情的作家。我更喜歡麥卡勒斯小姐,因為她寫得更清楚明白;和勞倫斯相比,我也更喜歡麥卡勒斯小姐,因為她不傳道。」
一九六七年九月二十九日,年方五十,在紐約州尼亞克去世,隨後也葬於此地。
譯者簡介
趙丕慧
輔仁大學英文碩士,現任教於朝陽科技大學。譯有大田出版《非你莫屬》、《怪盜莫倫西》、《珍愛人生》、《投降的勇氣》,與皇冠出版社《少年Pi的奇幻漂流》、《戰地琴人》、《穿條紋衣的男孩》、《最後一場畫展》等書。
這天晚上,愛蜜莉亞小姐拿著自來水筆不停地寫,即使如此,她也沒辦法不去注意到陰暗門廊上盯著她看的人群,所以她不時抬起頭來,直直的凝視他們。不過並沒有朝他們大吼,質問他們幹嘛像一群三姑六婆一樣在她的產業上探頭探腦的。她的神情驕傲嚴峻,跟她每次坐到書桌後的表情沒有兩樣。過了一會兒,他們盯著她看的那樣子似乎惹惱了她。她拿條紅色手巾擦臉,站了起來,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對於門廊上的那群人來說,門這一關就是一種訊號。時機來臨了。他們在門廊上守了很長的一陣子了,街上的夜冷冷清清的。他們等待了許久,而本能要他們行動的那一瞬間來臨了。說時遲那時快,七八個人彷彿一條心,都朝店裡移動。一時間,八個人似乎非常酷似——都穿著藍色工作服,多數人的頭髮染上了銀絲,都臉色蒼白,眼裡都有一抹作夢的眼神。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一步會是什麼,可是就在這時,樓梯口傳出了聲響。八個人抬頭往上看,這一看驚得他們張口結舌。是那個駝子,那個在他們心中早被謀殺掉的駝子。而且,這小子跟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也完全不一樣了:不再是可憐兮兮、骯髒不堪、喋喋不休、孤苦無依,在世上乞討為生的窩囊廢。說真的,他變成了一個八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的體面人。房間仍是一片死寂。
駝子緩緩下樓來,那份傲氣活像是腳下的每一片木板都屬於他似的。幾天過去,他有了極大的轉變。其中之一就是乾淨到了極點。他仍穿著那件小大衣,但是大衣刷洗過,也縫補過了。大衣下是一件嶄新的紅黑格子襯衫,屬於愛蜜莉亞小姐的。他穿的不是一般男人穿的長褲,而是一條貼身的及膝馬褲。瘦巴巴的腿上穿著黑色長襪,鞋子也是特製的,形狀很奇怪,鞋帶一直綁到腳踝上,而且才剛清理過,用蠟擦得亮晶晶的。他的脖子上圍著一條萊姆綠羊毛披肩,兩隻又大又白的耳朵幾乎整個埋了進去,披肩的流蘇差點要碰到地板。
駝子用他那種僵硬的小步伐下樓到店鋪裡,站到那群進店來的人中央。他們空出一塊地方,圍著他站,雙手垂在身側,眼睛瞪得老大。而駝子本人卻是一派的從容。他以水平的高度一個一個凝視這群人,這種高度只到一般人的腰際。接著以精明的審慎,他又一個一個檢查每個人的下半身——從腰看到鞋底。等到滿意了,他才閉上眼睛片刻,搖搖頭,似乎是在說以他看來這些人根本不算一回事。然後,帶著自信,純粹是為肯定他自己,他把頭往後仰,環顧一圈,把四周的臉孔盡收眼底。店鋪的左邊有半袋鳥糞石,駝子發現得仰頭看人之後,就坐在這袋鳥糞石上。舒舒服服的坐好後,兩條小小的腿蹺成二郎腿,他這才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闖進店裡的那些人人花了一點時間才變得自在。那個發了三天高燒,第一個散布謠言的人默利.萊恩是第一個開口的。他看著駝子在把玩的東西,壓低聲音說:
「你手上那是什麼玩意?」
每個人都很清楚駝子手上的東西是什麼,那是個鼻煙壺,原本是愛蜜莉亞小姐的父親的。鼻煙壺是藍色琺瑯瓷,壺蓋上有金色花紋。這八人都見過鼻煙壺,所以心裡很是驚異,他們戰戰兢兢地瞄了緊閉的辦公室門一眼,聽見愛蜜莉亞小姐在吹口哨。
「對啊,那是什麼,小不點?」
駝子聞言抬頭,嘴巴一動,說話了:「哦,這個啊,這是專門對付好管閒事的人的。」
駝子瘦巴巴的手伸進鼻煙壺裡,捻了什麼東西吃,可是卻沒有請他們也嚐一嚐。他捻的並不是鼻煙,而是混合了糖和可可的零食。他就像是捻鼻煙一樣,抹了一小撮在下唇,再伸舌舔掉,舔的時候還會像在扮鬼臉。
「我腦子裡的牙老讓我覺得嘴裡有酸味,」他解釋說。「所以我才得吃這種甜的東西。」
那群人仍擠在四周,覺得怪怪的,搞不清楚狀況。這種感覺其實一直沒有散去,只是會被另一種感覺給蓋過:房裡的一種親密感和模糊的慶典氣氛。這晚在店鋪裡的人分別是:(海斯提.馬龍,羅伯.卡爾佛.黑爾,默利.萊恩,維林牧師,瑞普.維爾波恩,亨利.福特.克林普,赫瑞斯.威爾斯)。除了維林牧師之外,其餘的人在許多方面都很相似——都很容易從小事中得到樂趣,都在某方面哭泣過、吃過苦頭,大多數的人除非是被惹惱了,否則都很溫馴。他們都在紡織廠幹活,跟別人分租一棟二房或三房的屋子,房租是每個月十塊或十二塊錢。這天下午每個人都領了薪水,因為這天是星期六。所以,暫時可以把這幾個人當作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