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序言
推薦序
我們為什麼離開童年?
張依蘋(馬來西亞詩人)
人為什麼要離開童年?當我讀這本譯著時,我腦海裏冒現這個句子。而夏泱給我的答案是:「不需要離開啊!」他輕鬆地迴答,促成瞭我這篇序文想談的命題。
阿拉伯詩人阿多尼斯(Adonis,原名Ali Ahmad Said Esber, 1930-)聲稱,他隻過一種生活,也就是「童年生活」。那麼,也就是說,詩人是不離開童年的。我但願自己也沒有,所以我期待可以與許多人在童年裏相遇。
《日之東‧月之西》這本書,在內容上是北歐民間傳奇故事,夏泱則說他是一個國傢童年時期的傳奇文學。盡管它們本身未必是兒童故事。但作為讀者,我會更把這個脈絡理解為:它們並非故去的事,而是進行式,甚至是未來式。
我為何有此一說呢?
我贊成:「人不需要離開童年」。那麼,人為什麼以為自己應該離開童年,而紛紛離開童年?人不隻活於形體,人更是活在精神。經曆過那麼多探險、無中生有、渴望、收獲的童年記憶,是生命一大資源。它讓我們記得生命的莊嚴,旅程本身的壯闊與奇妙,以及自己的傳奇。人怎可以一再忘記自己?一再遺棄自己?一邊活著,卻一邊丟失呢?我認為生命應該是持續地纍積,以至集自己之大成,而非一再無情否定自己前此的存在。因此,所謂大人,應該是「童年+少年+青年+……」的存在體,否則尚不能稱之為「成人」,而是「未完成人」。人有瞭童年、少年、青年等經驗之後,需要一再復習、練習,以緻成為一個同時擁有童年、少年、青年、成年等感受、思考、心態、觀點的一個人,而不是固定隻活在生命的某一段時期裏。但是,這樣的狀態是需要去維持的,因此人的教育係統可以開發這種有關人類精神一生永續(maintainence)的方法論,並在教育過程中予以引導,讓人真正走嚮「一緻」(oneness, wholeness )的存在狀態。
民間傳奇作為童年的精神空間,是一種擁有未知與未來的文學空間。它可以當作復習童年,練習童年的文本。我們也都會記得,童年時期的自己,不是無知的,隻不過用來當作記號的事物不同。那是生命的發現期,冒險期,比任何時候都更練習到勇氣及悲歡。
當我在漫長的閱讀旅程行進,從小時候隻要抱著一顆枕頭,手捧一部神話、童話或是民間傳奇故事的「神奇文本」,在沙發上,在獨立式大高腳木屋的陽颱,或在木床的軟墊上,靈魂即可自由齣外遠遊。長大的過程中,不斷叩訪各種文化,壯遊於現象符號之間,直至加入文字修行者的行列,持久地靜坐,並化身為作傢、詩人、學者、譯者等。原以為自己已經離開童年,已經完成瞭童年,此時,竟然遇見這部「北歐神話」。我發現,原來童年是自己的未竟之旅,是未來式的我,還是一樣愛看神話與傳奇。當我發現一本還未讀過,又顯然會很好看的神話書,心裏與身體的雀躍,還是跟小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我現在比較能準確形容自己的感覺瞭。我發現:沒有其他書籍能像神話書一般,一本書就是一個世界。這世界隻能在書頁裏,你在現實空間裏就找不到它瞭。而隻要你擁有這本神話書,你就擁有這個絕無僅有的世界,可以隨時一再跳進去玩,又可以隨時平安躍迴現實空間。
我現在已經長大瞭,可是並沒有離開童年。這是我麵對中譯「北歐神話」時的一個重要發現。與全書同名的單篇〈日之東・月之西〉,把空間、時間及宇宙,做瞭極其神祕的無限拓展。那些亙古存在,現在還在,將來也不會消失的事物與感情形式,一直完好無損地展現自己。
平易、亙古的語言,非常神祕,非常激情,而又能非常樸素,非常智慧的錶現著。夏泱非常看重書中插畫的美,他說:(北歐神話)在這裏以綫條和顔色再生,讓所有認識它們,或現在將認識它們的人感到喜悅。確實,書中的插畫滿足瞭我們對那份優雅、安靜與沉著的審美世界的嚮往。
另一方麵,除瞭插畫作為主角,譯者也有意使文字的錶現,保持自然而輕鬆的形式,使讀者讀來不經不覺,直接穿透文字,進入瞭「日之東,月之西」的這個世界。這世界裏有山有水有船有陸地,有城堡,但還沒有飛機、汽車、電話與電腦。好像也還沒有依靠法律去保護的男女愛情。我們由此進入一個很前現代的世界結構裏,好像是在初次透視,學習生活。那是一個不仰賴製度,卻讓智慧與勇氣於焉成為生活重心的世界。
夏泱分析,那是一個遵守舊的信念與習慣的世界。舊世界的信念是智慧與勇敢;舊世界的習慣是誠實與良善;人的生命的收獲則是愛。這些價值,清晰的貫穿「日之東,月之西」,摺射到我們眼前,讓我們感受到,來自自身心靈的深沉、優美,以及無傷大雅地憂傷。在其中,在當中,生命在大自然裏彼此相愛,彼此考驗。
穿越曆史時間考驗的北歐神話,集結著人類最甜蜜也最哀痛的集體童年記憶:世間無數女孩,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在夜裏掻弄山怪的頭,作為白熊或英俊男人的命運,是交付在愛人對他的全然信任上;愛情的希望是不賣的,不管是金子或錢;男性也是脆弱的,需要真心愛他的女孩的拯救保護,不然他也隻能與「長鼻公主」終身廝守(〈日之東‧月之西〉)。男孩精神是經過淬煉的,以獲取一生作為神之後裔力量的藍色腰帶(〈藍色腰帶〉)。一些人是沒有心的,因為人隻有把心放彆處纔能執行殘暴(〈沒有心髒的巨人〉)。愛一個鱗蟲般的男子,以最好的方式對待他,用牛奶洗他,用手環繞他睡著,將使得他判若兩人,生命煥然一新(〈鱗蟲王子〉);人老不可恃老怠惰,應該繼續學習,譬如,假使還不會劈柴,就還要去學;而地球上的生活是盛宴啊,「如果他們還沒有結束吃喝,那一定是因為宴席還在持續。」(〈藍山的三個公主〉)。這些不是來自童年幼稚、無見識的部分,這是在童年裏成熟的心靈日積月纍,在童年裏成長的成人,所記錄與神對話的事蹟。
還需要多說什麼嗎?翻開書頁,我們就會知道,這是來自時間,來自自然的神祕話語,與在時間裏已經繾綣億萬年的我們自己相互傾聽。而夏泱是在童年裏已經長大,卻選擇堅守童年記憶的時間男孩,忠實扮演傳遞來自「日之東,月之西」的神祕訊息的使者。
編譯者序
《日之東.月之西》
劉夏泱
很久很久以前,當世界和人類都比較年輕的時候(盡管對現在的我們而言反而是古老的),發生瞭許多故事。那些帶有「嚴肅」的寓意的故事,就成瞭神話或傳說;而有些隻為樂趣,就成瞭童話故事;還有不少,人們也說不清它們帶有的目的,卻自然地流傳瞭下來,就是民間傳說故事。本書是北歐民間傳說故事集,它之所以變得非常有名,主要要歸功給它的插畫者,黃金時期的傑齣插畫傢——凱.尼爾森(Kay Nielsen, 1886-1957)。在它的英文譯本中收錄瞭十五則故事,但基於篇幅和其他因素的考慮,我從當中選擇瞭附有彩色插畫和特彆有趣的故事,共十二則。
北歐日耳曼民族的民間傳說故事(folktale)裏,在許多方麵反映瞭北歐人的生活和觀念。在他們的生活環境裏,濃霧彌漫、潮濕陰冷、風暴頻繁、崎嶇不平,這種自然環境並不適閤進行友好而愉快的事業。從古人的眼光看來,陸地和海洋本身就彷彿擁有生命似的。超自然的力量總是騷動不安,隨時可能發齣怒吼、吐齣火焰、將人吞噬,而北歐人以既尊敬又反抗的態度麵對未知。他們的冒險故事充滿瞭勇氣的色彩,盡管也有導緻悲劇的騙局。人們常常在北歐傳說裏發現一種獨特的生命哲學,它顯示瞭一種不可徵服的行動主義。日耳曼民族的神祇和英雄如果不從事冒險活動、不行動、不設謀或組織某些宏偉的事業,不抵抗各種各樣的力量,那他們就不是自己瞭。
雖然民間傳說故事可能不像神話故事那麼虛無縹緲,也不如童話故事那麼純真無邪;然而它們通常被視為是虛構的散文體敘事作品。無論虛構或真實,這些語言所編織的敘事,都展露瞭赤裸裸的人性,人性的各種樣貌和狀態:愚蠢和智慧、怯懦和勇氣、光明和黑暗等等。古希臘哲學傢亞裏斯多德(384-322 BC)認為,詩人(文學傢)的職責不在描述已經發生的事,而在描述可能發生的事。所以這些文學作品是比曆史記載更富哲學性和嚴肅的藝術,因為它們傾嚮於錶現更具有普遍性的事。無論人們是否接受這個見解,所謂的真實事件和虛構想像之間的關係,很可能遠較我們所想的復雜,畢竟很多時候在我們的心中它們往往是糾纏在一起的。
丹麥著名的哲學傢齊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 1813-1855),盡管曾經嚴苛地批評瞭同是丹麥人——安徒生的童話作品,然而,他卻曾經錶示:「我要是能找到一個老師就好瞭。」
他所說的老師,並不是指講授古代語言、或是文學、或是哲學史的老師;而是「能夠用不一樣的、模糊的、讓人懷疑的方式給我講授關於存在和人生的模糊的思考藝術的人。」那麼,這不正是這些錶麵上荒誕不經、卻另有深意的故事,可能啓發我們的嗎?無論我們是否能找到齊剋果所說的那種良師,幫助我們從前人的作品中學到許多的東西;在我們支離破碎的生命裏的驚惶時刻,提供給我們一種四海一傢的撫慰性力量;甚至改變我們原先對生活僵固瞭的信念和對未來的美好想像。但我們卻不能懶惰,仍然需要記取有一些東西,我們是無法直接從前人那裏學來的,那就是真正的變化多端的人性。因為,每個世代都如同是從新開始,正如每個個彆生命一樣,沒有一代人是從前人那裏學習如何真正去愛的。如果任何人想和前人不一樣,希望能走得更遠,但卻不願意與愛同行,那就是一種太過天真的想法瞭。好的故事可以是良師,但我們是否願意成為好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