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晚晴──推介鄭清茂譯日本古典文學名著《奧之細道》
今夏,老友鄭清茂教授自颱來信,稱說近期已完成鬆尾芭蕉先生17世紀所著日本古典文學名著《奧之細道》一書之迻譯,刻交聯經齣版公司齣版,囑我為其譯本配圖插畫。此等工作理當由專業朋友充任,然師兄寵愛,既已降旨,不敢有違。
對於繪事,自幼受故宮文物長期薰染,及長,復因三弟莊(吉吉)從事繪畫藝術,經其介紹解說,對西方繪藝的流風淵源略有所悉;再加上我個人對中國近代水墨漫畫大傢豐子愷先生的偏愛,無師指點,有意無意間竟也抓起毛筆,以童子舞耍大刀的蠻勇大膽揮灑起來瞭。颱灣純文學齣版社當年為我齣瞭一冊《莊因詩畫》(後經三民書局再版發行),算是偶留指爪。而今人在古稀之年,因緣得與師兄名具一書,留傳後世,正乃嚮素所願。於是便欣喜厚顔遵旨領命瞭。
清茂是我颱大中文係同門師兄。上世紀1960年代,他在柏剋萊加州大學執教的時候,我自澳(洲)遷美,任教於金山海灣南部的史丹福大學。當時尚未婚,人地生疏,客中寂寞難忍,便幾乎每個周末不請自至,開車去柏城會見一批颱大舊識而刻在加大攻讀的朋友,當然也就常去鄭府騷擾瞭。未料清茂師兄與鞦鴻大嫂非但全然不以為意,竟對我惻隱關愛,索性給瞭我這個不速之客一把傢門鑰匙,著我進齣自由。每次在鄭府歇腳,最感舒爽也最令人安逸著迷的時光,當屬在晚飯之後,一壺清茶,鞦鴻大嫂打開唱機,播放日本當時名歌星青江美奈及五木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稍嫌沙澀的歌麯;而清茂師兄於斯時燃上一根香菸,開始徐徐講述日本文學史及史上知名人物的古今掌故及軼事來。鼕夜寒雨扣窗,鞦鴻大嫂更會煮酒供清談助興。在煙霧繚繞,酒意漫升,歌聲撫耳的氣氛下,似乎都可聽見心潮滌盪,與太平洋上波濤洶湧拍叩的聲音瞭。蘇東坡在〈前赤壁賦〉中有「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之句,當時我的感受正復如此。傢國兩忘,寂寞全消。
這都是四十餘年前壯年期的往事記憶瞭。
1970年代上半期,我完婚。在加大攻讀的那一批舊識友好,於學成後星散各奔西東,清茂師兄終也轉往東岸教學。那時他每自麻州返颱,來去都道經金山,且多在酒蟹居小事盤桓數日。晚飯後,入夜人靜,燈下清茶一壺一似當年,師兄雖已戒菸,然則清雅依舊,談說亦依舊。所不同於當年柏城之時者,是他發已轉白,且隨流光漸然脫落。歲月悠悠,看來卻益發清潤、雍泰、安和瞭。
1996年,花甲之期的師兄自麻州大學提前退休,接聘花蓮東華大學,攜妻返颱定居。七年後,他正式告老,離杏壇而棲隱桃園。畢生清淡雅和的他,此時意定神閑,和枯淡而安寂寞,在傢讀書養生,晚境越發予人清而茂之感。遊樂沉浸於滿室私藏中、日文書庫中,俳諧風雅,怡然自得。時推日纍,終於完成瞭《奧之細道》一書的迻譯。
鬆尾芭蕉氏此書,為奧羽北路行腳記遊。俳文精簡古雅。此書之一般中譯,若非有蘊深厚豐的日文基礎、浸煉的中國舊學給養,以及個人的清品茂纔及淡雅有約的生活風格,恐怕是難於掌控得恰如其分的。《奧之細道》一書,雖早有鄭民欽等人譯本,但皆不及師兄今譯之完備詳實。清茂師兄之譯本,最可貴者是他掰開揉碎,再為重新組閤之大手筆,沒有十分的功力絕難臻成。他的譯本,我願擇要引說推介如下:
◎譯注、評釋、及專著參考文獻,多達九種以上。
◎主要參考文獻,凡屬作者鬆尾芭蕉本人之作品以及相關之研究,多達十三種。
◎鄭清茂譯本中注譯部分所引用之和歌、漢詩、故實之類,為數浩繁。但譯者均在相關注解中一一明示齣處。
◎師兄譯本所具文本,以尾形仂氏之《奧之細道評釋》一書為本。蓋尾形仂氏之評釋本,於口譯、語譯、及解說諸方麵,最稱詳盡。
◎書中附有芭蕉先生年錶及其奧之細道旅程全圖。
有前述如此完備條件充任譯者,師兄自是前無古人,無所多讓瞭。對喜好日本文學的人士來說,實在是他們的大福善緣。而譯者掌握文字的功力段數,譯筆的清、雅、淡、和,我相信讀者於讀後必會言說我之所言非子虛。
師兄清茂的文筆,彆的不說,僅就他在大學就讀期間(1952-1959)所譯日本紅極一時的女小說傢原田康子的成名作《輓歌》(1958)來看,我們就會有長足的印象。他的譯筆,清而茂,正為他的名字作瞭最親切真實的說明。我那時也在颱大就讀,於《輓歌》在當時颱灣第一大報《聯閤報》副刊連載期間,幾乎風雨無阻每晚在總圖書館大閱覽室中自習時,都會抽空下樓,在閱報室站著跟彆人搶看細讀。中毒之深,可以說是「飲鴆止渴」瞭。
原田康子所代錶的上世紀50年代日本現代文學介於純文學與普羅文學之間的所謂「中間文學」,筆力清新,文體美麗精練,而清茂師兄的譯筆恰如其分的傳齣瞭這等神韻。師兄留學遊學國外的半世紀後重返傢園,歲月、經驗與感受加在他老年的身上,迴歸到古典文學的樂園,完全把他個人精神領域的探討自新迴溯到舊,使其譯筆有常新而典雅的「中間」趣味,這是我要特彆強調也要嚮讀者說明推薦的。
清茂、鞦鴻兄嫂是我的長年摯友。他們情篤深而意縈瑩,相愛相投而不寵膩。如今大隱於桃園,我似乎在隔海之此岸,都可以清楚遙見兩人牽手、默然無語、並肩徜徉在「英英白雲,露彼菅茅」的晚晴鞦野。不,那簡直就是漫步在奧之細道上的一雙人間仙侶。(寄自加州山景城酒蟹居)
莊因
譯者序
英英白雲露彼菅茅
鬆尾芭蕉(1644-1694)是世界聞名的俳句大傢,享有「俳聖」之譽。他在日本文學史上地位之崇高,可比中國的「詩聖」杜甫。他的「俳諧紀行文」《奧之細道》,是日本文學中所謂「俳文」類的瑰寶。目前已有英、法等多種外文譯本,中國也齣瞭兩三種版本。颱灣雖有零星的相關研究或介紹,但好像還沒有完整的翻譯。倒是多年來經過媒體的報導加上旅遊業者的推銷,日本東北「奧之細道」之旅似乎已成熱門的國外觀光項目之一。
記得1972年10月間,我從美國到日本參加日本筆會主辦的「日本文化研究國際會議」,與來自颱灣的老同學林文月教授不期而遇。異國逢故友,說天道地之餘,談到日本古典文學的譯介問題。我建議她翻譯《源氏物語》,她卻說:「那你來翻譯《平傢物語》吧。」於是兩人「一言為定」。文月是言齣必行的人,果不其然,她不但譯瞭長篇巨著《源氏物語》,而且從颱灣大學中文係榮退之後僑居美國加州,還是意猶未盡,陸續譯齣瞭《枕草子》、《和泉式部日記》、《伊勢物語》等古典名著。而我的《平傢物語》呢?過瞭將近四十年後的今天,卻仍然無蹤無影。原因無他,生性疏懶,不可救藥故也。好在據我所知,中國在1980年代「開放」之後,至少已有兩種漢譯本問世,所以當年覺得非譯不可的激情,也就有藉口淡然處之瞭。
1996年夏,我自美國麻州大學提前退休返颱,應聘東華大學中文係,直至2003年二度退休為止,在花蓮足足度過瞭七個年頭。我齣身嘉義民雄鄉牛鬥山,年輕時私下偶吟「農傢子弟也能文」,不知是自嘲還是自寬。東華位於花東縱榖北端的壽豐鄉誌學村,山環水繞,蜿蜒起伏,與故鄉嘉南平原的一望無際恰成對照。猶憶在東華服務期間,尤其前兩三年,校園初闢,每到鞦季,隻見「英英白雲,露彼菅茅」。對著處處黃茅白穗,迎風搖曳,竟自聯想起《奧之細道》裏的一些景物與句文來,不免發瞭些思古之幽情。乃託正在東京大學留學的廖肇亨尋找幾本相關的書刊,沒想到他卻寄來瞭二十多冊。包括幾種當今通行的譯注評釋、江戶時代的古註古評、明治大正以來的論文匯編、不同齣版社的芭蕉文集、句集、選集、事典或辭典,還有幾本專傢的單行著作。忽然麵對這麼多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之後,反正有空就看看這一本,翻翻那一冊,覺得《平傢》之約既然失信瞭,何妨翻譯另一名著,就是這本短小精緻的《奧之細道》,也許可以稍解久來鬱集心中的愧疚之情。
然而我並未立刻動手,心想等退休之後再說吧。等到退休瞭,卻因健康關係又有瞭推遲的藉口。直到前年(2008)年初,有一天突然心血來潮,纔認真地對著電腦坐下,開始動手打起鍵盤來。經過瞭兩年多,其間雖然時作時停,總算完成瞭《奧之細道》的漢譯與注釋的稿子,瞭卻瞭一樁懷之既久的心願,也留下瞭一段甘之如飴的記憶。
在此,我要特彆感謝我的同學林文月。她對於我未能信守翻譯《平傢》之約無疑是失望的,但當她知道我在翻譯《奧之細道》時,卻仍然那麼高興地錶示關切與鼓勵。當她看到部分譯稿之後,還跟我討論俳文、俳句或和歌的漢譯體式及其韻律問題,提供瞭不少寶貴的意見與建議。我也要感謝現已任職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的廖肇亨博士,十幾年前他就在日本為我蒐集參考文獻。感謝颱灣大學日本語文學係的硃鞦而教授,多年來她常送我新刊的相關日文書籍,有時還替我復印難得的日文資料。感謝其他幾位老朋友,包括國傢科學委員會人文處的魏念怡小姐。如果沒有他們一再的鼓動與催促,恐怕激發不瞭我翻譯此書的興趣。還有鄧怡菁小姐,感謝她為我這個「電腦文盲」解決瞭不少電腦操作上的「疑難雜癥」。
關於譯本的插圖,首先必須感謝老朋友莊因兄。他雖然已自史坦福大學榮退,但退而不休,一直忙著他「書、畫、詩、文」的創作與整理計畫。他在百忙中,不但慨允騰齣時間,創作瞭一係列的插圖,還為譯本題簽瞭書名。同時也要感謝現任灣大學日本語文學係的太田登教授,由於他的建議與協助,順利地取得瞭天理大學圖書館《開館六十周年記念展》目錄所載三張畫片(森川許六畫《奧之細道行腳之圖》、曾良本《奧之細道》與曾良自筆《奧之細道曾良隨行日記》)的「揭載許可」。他們兩位及時而熱心的幫忙,使譯本增光不少。
最後,我更要感謝我的牽手馮鞦鴻。這兩年多來,她常看我一大早就坐在電腦前發呆。她當然知道我在寫東西,卻不知道我在寫什麼。她不叩,我不鳴。直到前年十月底吧,她從「日本東北之旅」歸來,我看著她在仙颱郊外所拍「奧的細道」標識的照片,纔主動告訴她其實我是在翻譯芭蕉的《奧之細道》。結褵近半個世紀,相伴餬口四方,由颱灣而日本而美西而美東,而後葉落歸根。在這漫漫其修遠而無常的人生旅程中,她早已對我的金口弊舌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瞭。當她知道我已大緻完成瞭此書的譯注時,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一樣也感到如釋重負。這兩年多來如果沒有她近乎沉默的關注與包涵,我想我是無法完全靜下心來追隨古人芭蕉,沉浸於俳諧風雅之中,咀嚼其枯淡閑寂之趣的。
我之所以翻譯此書,起先純粹齣於何妨一試的好奇心,並未考慮到公諸於世的可能性,因此纔膽敢採用文言體。不閤時宜,莫此為甚。但國科會魏小姐卻把這件事告訴瞭聯經齣版公司的簡美玉小姐,而聯經的創辦人劉國瑞先生、發行人兼總編輯林載爵先生,看到瞭譯本的初稿之後都錶示有意加以齣版。在此我要嚮聯經的舊雨新知錶示由衷的謝忱。
現在,《奧之細道》即將問世。我這個漢譯本連自己都不盡稱心,故不敢奢望盡閤他人之意。何況纔疏學淺,和歌俳諧又非所長,弄斧班門肯定會貽笑大方。但願有緣讀者不吝批評指教。知我罪我,願意虛心接受。
2010年歲次庚寅春分序於桃園曰可居
鄭清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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