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小語 在發錶《斜陽》前,太宰治在給太田靜子的信裏提到:「我要寫一部最美的紀念小說。」雖然紀念的對象並無所指,但太宰治《斜陽》不隻紀念瞭與太田靜子如星火的短暫戀麯,也勾勒齣整個大和民族戰敗後的重生。「日本」的原意為「太陽升起的地方」,本該是一派光明,戰敗後卻彷彿斜陽一般黯淡失色──好似傢道中落的和子傢,精神終以不同的方式延續下去。《斜陽》所呈現的美感是深層而富有張力,這種希望、生命力交織的淒美,就像茫茫黑夜裏的一盞燭光,又如曆經森林大火的泥土裏一顆待發芽的種子。
推薦序
〈跋〉光與影交織的絕筆詩(或愛與革命已完成)
──談太宰治集大成名作《斜陽》 大多數人把太宰治的所有作品視為青春文學,即使年少時(尤其是二十歲以前)曾經熱愛過這位作傢,及長(或齣社會後)通常就把「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自省,以及對外在普遍現象的觀察、對照後引發的自我否定、懷疑和嫌惡拋諸腦後,從於世俗常規而沉浮於滾滾時代洪流之中瞭。
確實,太宰文學是不摺不扣的青春詩篇,卻不是清新,充滿生之活力的。生為東北津輕大地主津島傢源右衛門與タ子的十一個孩子中的倒數第二個,無足輕重的六男,本名修治的他平時幾乎見不到同時也擔任眾議院議員,與病弱的母親常住於東京彆墅的父親,圍繞在他身邊的就是三十幾個傭人和雇工。即使父母在傢,傢中氣氛毋寜是拘禮而窒悶的。尤其當他逐漸得知父親的資産大多來自於對地方上貧苦農民的惡質剝削,週遭大人們所作所為與外錶的道貌岸然和滿口仁義道德背道而馳,在他幼小敏感孤獨的心靈中,投下瞭重重暗影,這不斷纍積的罪惡感和內疚,在他接觸瞭民主主義和馬剋思思想、投入相關非法地下活動,並理解到自傢(自己:地主之子)正是新時代轉變最應除去的障礙後更加嚴重。
愛與革命,是他自我突破心障唯二可能的救生繩。但是,以他時常遭到罪惡感啃噬的心,以及愛與革命本質的不可捉摸,救贖行動的難以一蹴即成,甚至採取邪惡手段的必要,都讓太宰治苦苦追求自救的結果,換來的隻不過是更深沉的絕望和悲哀罷。
二十一歲他就一心求死,想要換得人世間無法獲得的「自由」卻失敗瞭。二十三歲時以「求死」為前提開始寫作,立意所有的書寫都是遺書。這樣的他卻被視為天纔,三年後發錶的〈逆行〉(收錄在隔年齣版的首部集結作品《晚年》)被提名入圍文壇最高榮譽芥川賞。這是多麼荒誕可笑啊。內在從未消褪的羞恥感與世間喝采的榮光拉扯得更加劇烈,他再次企圖自殺未遂,此後麻藥中毒,欠下瞭巨額債務,仍持續用藥、酗酒,決意走上自我毀滅的絕路。兩年後他被送進精神病院,又自殺未遂,終緻喪失寫作的氣力,每天渾噩度日。
三十歲的太宰蝸居在甲州,深深感悟到生而為人必有其限製,自己所追求的、依據主觀意識而形塑的真實且純粹生活並不存在,決心重新齣發,接受恩師井伏鱒二的安排相親結婚,立意做個健全的小市民。這一年二次大戰爆發。
此後直到戰後,太宰與同期長時間停筆的作傢相反,他創作不懈,寫下瞭〈富嶽百景〉、〈葉櫻與魔笛〉、〈女學生〉、〈清貧潭〉、〈禦伽草紙〉等等佳作,然而敗戰後日本社會陷入價值係統的混亂,為求生存,世人越發卑怯、醜惡,依然受到既存的道德與傳統思想主宰,虛僞貪婪,以堂皇之名行惡。
於是,強烈的悲哀與絕望之感讓背負著「無賴、頹廢」惡名的太宰治重新探索「愛與革命」的價值,認為唯有以「革命」大肆破壞階級、身分、地位,以及大義名分這些綑綁人心的外在束縛,纔能真正呼應內心的需求,碰觸「愛」的本體,得到「生」之活力。
而這正是貫穿《斜陽》這部作品的精神和主軸。為瞭傾訴、懺悔、闡明他的痛苦和理想,《斜陽》中的「最後的貴族」母親、姊姊和子、弟弟直治、弟弟的老師作傢上原,都是太宰治寄予傳達這個探索的麵嚮,也是作者本人內在撕扯的分身。書中的四個主要角色呈現瞭人世與生命曆程的光與影。麵對無法挽迴的昔日華彩、追逐不著的明朝曦光,在逐步頹圮的廢墟暗影中,母親始終維持開朗與優雅;麻藥中毒,愈發自我沉淪的弟弟直治,終究採取瞭主動的選擇;而上原那屬於底層階級的、形同自毀的歡快與活力,也在迎嚮走齣失婚、失親陰影的姊姊和子「愛與革命」的戰鬥中,完成帶來一綫光燦的使命:新的生命即將降世。
所以,這「斜陽」雖是書中上原所喻示的:
「不行。寫什麼都覺得無聊,心裏悲哀得很。生命的黃昏、藝術的黃昏、人類的黃昏。這也教人感到討厭。」
但也是和子完成「愛與革命」的戰鬥後的心情:
「我現在真幸福。即使聽見四周牆上傳來陰鬱和憂愁的嘆息,我現在的幸福感已達到瞭飽和點。簡直幸福的都要打噴嚏瞭。」
上原先生聽瞭嗬嗬笑說:
「可是太晚瞭,已經是黃昏瞭。」
「不,是早晨呢。」
斜陽不似白晝之日,清晰無比地呈現瞭黑影。溫潤的斜陽,光影都減弱。人的生命不是直綫型的走到黃昏時刻,當人感到悲哀即是日暮,但即使日影西斜,仍有機會得到幸福,重新注滿活力。這是太宰對世人的「高聲疾呼」,也是他的「S. O. S.」,而現實裏,長期以來的身心破敗,又使《斜陽》終成瞭又一首絕筆詩。
這就是太宰的掙紮,而舉凡世人,是否也有這般的覺醒和體察呢?
太宰死瞭。他的孩子(作品)長存。這也是他在文學世界中完成的「愛與革命」的證明。
(本文作者為資深齣版人、文學策展人,譯者。現任群星文化、青空文化齣版顧問、IC之 音「經典也青春」節目主持人。)
陳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