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序言
譯者序
老大哥就是你 徐立妍
第一次讀到《一九八四》是大學的時候,也不知道在哪本科普書上讀到這本書的書名,一時興起就跑到圖書館去借閱,那個時候其實還看不太懂,闔上書頁就這樣過去了,只是後來看到「老大哥」這三個字,我可以告訴人家這是從《一九八四》中來的。
再一次接觸到《一九八四》,我從讀者變成了譯者,我對以前那個譯本已經沒什麼印象,但是這次讀起原文,我覺得《一九八四》的語言其實一點也不一九八四,完全沒有年代久遠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歐威爾所建構的世界實在太超乎現實,不但重新劃分國家疆界,在語言上也大膽設計出一套新語(newspeak)系統,所以不管什麼時候讀,都不會顯得老舊。
台灣最早的《一九八四》譯本出現在民國四十一年,譯者是王鶴儀先生,這個譯本目前只有在圖書館才能翻閱,後來的譯本也有如鈕先鍾、萬仞(疑為假名),及彭邦楨的版本,但是民國七十年出現邱素慧翻譯的版本後,其他版本就漸漸消失了,我大學時代讀的版本想必也是邱素慧的譯本,為了寫這篇譯序,我又重新讀了這個譯本,唯一的問題大概就出在語言的時代感,畢竟已經是三十幾年前的譯本,許多用字遣詞現在讀來有些拗口,尤其是人物的對話。
例如溫斯頓和茱莉亞第一次在樹林中幽會,兩人有這樣一段對話:
”I hate purity, I hate goodness. I don’t want any virtue to exist anywhere. I want everyone to be corrupt to the bones.”
”Well, then, I ought to suit you, dear. I’m corrupt to the bones.”
邱素慧的譯文在民國七十年或許聽起來很合適:
「我恨純潔無瑕。我恨完整無缺。我不需要任何道德,更不需要它存在任何處。我只要每人的骨頭都腐蝕掉。」
「我該使你滿足,親愛的。我的骨頭正在腐爛呢。」
不過說真的,現在說到「骨頭都腐蝕掉」,可能只有CSI影集才會出現了,所以我的處理方式就選擇貼近現代口語:
「我討厭純潔,我討厭善良!我不希望這個世界上有美德。我希望每個人都爛到骨子裡。」
「喔,這樣的話,我應該很適合你,親愛的。我就是爛到骨子裡了。」
我在翻譯每句對話的時候都會自己唸唸看,如果唸起來感覺很彆扭,就會改變譯法,甚至有時候會幻想某個演員來唸這段對話,自己想像如果電視上播出這段戲的話,我會不會覺得台詞寫得很爛。(是的,我想很多,不過這招對我很有效。)
其實翻譯《一九八四》最大的挑戰是要先理解溫斯頓的思考邏輯,還有大洋國英社黨的統治概念,否則有許多獨白或宣傳口令都很難抓到語氣。
翻譯接近完稿階段時,正好遇上北韓前領導人金正日逝世的新聞熱潮,新聞媒體無所不用其極挖掘消息,盡量「深入」報導北韓國內情況,很多報導內容之荒謬會讓人很難想像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國家,但是比對《一九八四》的內容,就讓人不得不佩服歐威爾的真知灼見,他居然能在一九四八年就塑造出一個這麼荒謬又寫實的極權國家,這是多麼震撼的一記警告,他創造出「老大哥」這樣的人物,現在也成為極權政治的代名詞,還記得今年三月爆發的台北市士林文林苑都更案爭議,王家的房子遭到強行拆除後,周圍圍起了鐵板圍欄,有人在鐵板上用噴漆畫了一顆大眼睛,旁邊寫著: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在看著你。)抗議政府一意孤行的行動,看著稍早警察驅逐抗議民眾的畫面,不免讓人心底發毛,在老大哥所統治的大洋國內,黨就是一切,老大哥「看顧」著所有人,他的命令沒有轉圜的餘地。
不過歐威爾大概沒有想到網路會在短短六十幾年間迅速發展,他寫《一九八四》的時候還是用打字機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現代的作家在電腦上寫稿,要刪要改都容易多了,而且網路的力量也是另一種「老大哥」的體現,《一九八四》的世界裡,人與人之間接觸不多,也沒有其他管道得知別人的消息,溫斯頓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茱莉亞的姓氏,只有黨和老大哥才能夠知道所有人的一切細節。現在有了網路的力量,要「人肉搜索」一點也不難,上傳一張照片或一段影片,幾小時後就能收到回覆,知道影中人的身分;你以為在網路上可以隱匿身分,其實透過IP或其他管道還是可以追蹤到本人,歐威爾在《一九八四》中把監視工具叫做「電屏」(telescreen),在現代我們稱之為「網路」。
每翻譯一個字,我都能感覺到「老大哥」真實的存在。歐威爾抨擊極權政府壓迫人民,實行高壓統治,人民只能依循老大哥認可的規範生活行事,老大哥的眼睛隨時隨地監視著每一個人;而我,雖然不是生在極權統治的國家,但是仍然感受到無數雙眼睛透過網路監視著我,當我翻譯到這句:「老大哥正在看著你。」我看著電腦上開著網路瀏覽器視窗,想著:「不,老大哥就是你。」